秧歌与羊鼛

 

    多少年来，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，这就是，为什么陕北人在称呼普遍流传的、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种集体舞蹈时，口语叫“羊鼛（gao）”，而写出来却成了“秧歌”了呢？我想，这同时也是整个陕北人的困惑。也许大家都在思考，为什么口头语言与书面语言会有这么严重的脱节呢？到底这种舞蹈应该写成“秧歌”呢，还是“羊鼛”呢？

    大家知道，我们的汉字是表意文字。那么，我们就先从汉语的语义学和语法学入手，看看这两个词语的含义。

    先看“秧歌”一词。从语法的构词法角度看，“秧歌”属偏正结构，歌为正，秧为偏；偏的语素，作用是限制或修饰后面那个正的语素，使组成的这个词的表意更加准确明白。从语义学的角度看，“秧歌”是一种歌，是农人在插秧时为了缓解疲劳而哼唱的一种歌。而我们陕北人所谓的羊鼛，却是一种舞蹈。也许有人要说：“陕北羊鼛中也有歌，既然是歌舞，以其命名，似无大错。”实大谬也。我要强调的是，陕北羊鼛是一种舞，歌只是其表演时的一种点缀而已，使其艺术表现力更臻完美罢了，且它同唢呐及其他表演样式一样，为后来演变而来的。试想，没有歌的这种舞蹈，在陕北遍地都有，其名仍叫羊鼛，而假如没有这种舞蹈而仅有其歌，还能叫羊鼛吗？同理，没有歌声的这种羊鼛舞蹈，能叫“歌”吗？如果能，按理我们也能把陕北民歌叫做“陕北民舞”了吗？这不乱套了吗？而当代最具权威性的工具书——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编辑的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给“秧歌”一词做出的解释是：“主要流行于北方广大农村的一种民间舞蹈，用锣鼓伴奏，有的地区也表演故事，跟小歌舞剧相似。跳这种舞叫扭秧歌或闹秧歌。”显然，它承认这种艺术样式是“舞蹈”，却用一个歌名“秧歌”来命其名，有点牛头不对马嘴，名不副实了，因为这种命名方法，违背了汉语表意文字的运用规律。须知，歌和舞是两种根本不同的艺术样式。但责任不在词典的编者，在那些始作俑者。他们只是依据相沿写法收录而已。

    再看“羊鼛”一词。羊鼛的全称应该是“羊鼛舞”，陕北人说“闹羊鼛”、“扭羊鼛”，这“闹”和“扭”，就非常形象而生动地说明了其舞蹈性，可见，羊鼛是羊鼛舞的简称。从语法的构词角度看，羊鼛也属偏正结构，鼛为正，羊为偏。从语义学的角度看，鼛是古代的一种大鼓，《康熙字典》上说：鼛，音高。大鼓也。以鼛鼓鼓役事。意思是用大鼓的鼓声和节奏来鼓动劳役，一方面可加快役事的进度，另一方面可借以缓解役作的疲劳。并引《诗经·大雅》“鼛鼓弗胜”加以阐释。大家懂得，一切艺术都起源于生活。在远古时代，这种劳动生活引发成了一种艺术，叫“鼓舞”，综合相关古代文献，“鼓舞”的意思有四：1.击鼓跳舞；2.古时常用祭神；3.手足舞动，表现欢欣；4.古代杂舞的一种。据专家考证，其源于原始社会，成熟于春秋战国，宋明达到高峰。而陕北羊鼛，从其特点来看，不论大鼓小鼓还是腰鼓手鼓，无鼓，不称其为羊鼛，这不恰恰证明它是这种“鼓舞”的传承吗？至于羊字，从语义学的角度看，“羊”有吉祥的意思，常常通“祥”，连现代汉语词典上都特意标明了这一点，古代就更不用说了。从陕北羊鼛的相沿习俗看，它不正是逢年过节喜庆吉祥时的一种群体娱乐活动吗？因此，所谓的陕北秧歌的名称，应该用“羊鼛”，意思是“吉祥的大鼓舞”。这样，方言口语同书面语言就统一了。方言研究的专家们说陕北方言是古代语言的活化石，这是又一次有力的证明。

    下面，咱们再回到历史。清光绪版《365bet体育电视直播_365国际彩票下载_365流水不足无法提款县志》写作“秧歌”，而清《绥德州志》写作“阳歌”，鄙人寡闻，不知陕北其他各县古县（郡）志如何写法。这两种写法，单就前一个字的不同，可以看出其命名的随意性，即从语音角度，叼音而为。以此推论，这个“歌”字也属叼音为之。“秧歌”的写法，其误明矣！这里想谈谈另一个相关话题。康熙版《365bet体育电视直播_365国际彩票下载_365流水不足无法提款县志》，在诗歌部分，有这么两句：“明神自遣商羊舞，何用区区孔雀经”。其中的“商羊舞”，亦称“商羊鼓舞”，《孔子家语·辩政》记载说：“齐有一足之鸟，飞集于宫朝下，止于殿前，舒翅而跳。齐侯大怪之，使使聘鲁问孔子。孔子曰：‘此鸟名曰商羊，水祥也。昔童儿有屈其一脚，振讯两眉而跳，且谣曰：天将大雨，商羊鼓舞。今齐有之，其应至矣。’”后来，也有不少诗文写到商羊舞者，多为表述祈神降雨的祭祀舞蹈，或为降雨的代称；《365bet体育电视直播_365国际彩票下载_365流水不足无法提款县志》诗句亦然。有研究者认为：从商羊舞的名字上考证，商羊舞也有可能是商代模仿一足之鸟“商羊”形成的一种有鼓乐伴奏的舞蹈，据此分析，商羊舞在商代就流行开了。而现在仍用其名并较广泛流行的地区是山东鄄城一带，并且被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名录。

    无独有偶，365bet体育电视直播_365国际彩票下载_365流水不足无法提款郭兴庄一带也久已流行类似鄄城的商羊舞，全一色古代武士服饰，所用道具及表演动作基本同鄄城，大异于陕北普通的羊鼛，但郭兴庄仍称其为羊鼛。更有奇者，山东鄄城也好，365bet体育电视直播_365国际彩票下载_365流水不足无法提款郭兴庄也好，他们所表演的场图，如阴阳八卦图、大圆场、绕八字、二龙吐须、剪子股、卷箔等，都是陕北羊鼛的传统场图。这就给了一个答案，那就是类似这种以鼓点节奏为标志的舞蹈，虽然表演风格各有不同，甚至流派纷呈，但都属于上文所说的古代“鼓舞”这一民间艺术种类。

    “羊鼛”，比之于“秧歌”，岂不更准确而古雅乎？